Port Talbot城市拼貼 1: 又髒又窮又美好的南威爾斯工業小鎮

Passionate: adj. having, compelled by, or ruled by intense emotion or strong feeling;expressing, showing, or marked by intense or strong feeling.

以上是網路字典針對passionate一字的定義.

上週五到Port Talbot參加一場婚禮. 我開始醞釀書寫這個小鎮的如上述強烈慾望. 

 小鎮畫面裡有著我和它交會的場景,還有一些屬於小鎮歷史的拼貼.

Busking in Port Talbot

有陣子幾乎每個星期六早晨, 我們固定到Port Talbot的主要購物商場報到.  從Cardiff上高速公路沿著威爾斯南岸往西, 大概四十五分鐘車程, 岸邊的巨大煙囪映入眼簾.沒有一次看到它不噴煙.  我們把車停在Tesco外圍的停車場, 打開車門你會聞到一陣當地人早已遺忘的蛋味. 扛著樂器穿過購物中心, 快步步行到一座中央便橋. 你可能很難想像為什麼幹這檔子事需要分秒必爭. 事實上, 如果遲一步, 橋上可能就佔了另一個對手;或者在你無法決定今天到底在橋上好,還是在Boots藥妝店前面好的當下, 紅十字募款, Issue雜誌已經各佔一方了. 於是你可能屈就到人潮下游, 擺攤賣藝半小時後灰心地捲鋪蓋回家. 街頭攢錢就是這麼殘酷.  經歷了幾次龍爭虎鬥, 我對街頭表演的浪漫化想像早已退到幕後, 我開始理解我的partner為何每個禮拜六早上都這麼神經緊繃, 為何不好好享受porridge再出門.


Why Port Talbot?

"老兄,這陣子有什麼演出嗎?"
"正式演出不多, 倒是常去街頭表演"
"不錯喔,在哪呢?"
"Port Talbot, 我知道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不過很神奇,在那裏我們還滿受歡迎的"

以下, 一位曾居住在這個小鎮的居民為我們提供了關於Port Talbot的口述事實,你會更了解為何選在Port Talbot街頭表演會令人感到驚喜:

1.  Port Talbot 曾擁有全歐洲最大的鋼鐵工廠,直到七零年代, 百分之九十的鋼鐵業勞工失業. 這個鋼鐵小鎮成為全歐洲工業污染最嚴重,失業率最高,最窮困的城市.

2.  這位小鎮居民的父親是當年少數仍然擁有工作的有薪階級. 有天小男孩開心收到了父親送給他的新大衣. 出門和鄰居朋友玩耍時他卻仍穿著補釘的舊大衣. 有天他的朋友發現了他有兩件大衣,群起嘲笑攻擊. 對小男孩來說,有個有錢的老爸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 男孩父親不捨把小孩送到全英國評價最差的高中,於是把男孩送到隔壁城鎮Swansea越區就讀. 家鄉的玩伴因為他的背叛而疏離, 而新學校裡的同學嘲笑他是個窮怪咖.

這是John的真實故事. 居住在這個小鎮18年,這麼多次回到Port Talbot表演,他還沒有遇到任何一個認識的人. 

"因為有辦法的人都搬走了. 沒有人會想要一輩子在這裡的." 他說.

"還留在這裡的,不是太窮,或是太老, 或是印度中東移民."

(備註: 後來我卻是遇到了幾對在這住一輩子的老鄰居,他們有更好的理由留下.等等會出場)

有趣的是, 在Port Talbot 我們擁有最熱情的街頭聽眾.

推著購物推車的老太太會停下來,顫斗的雙手緩慢打開錢包,丟出一個金幣(一英鎊),給你一個肯定的微笑. 坐在電動三輪車的老先生會倒車回頭停下來欣賞,豎起大拇指打賞. 青少年通常會遠遠的觀看,和狐群狗黨竊竊私語,當我不禁懷疑他們的意圖時,他們雙手插在口袋酷酷地走向前來,一副豪不在乎的樣子丟出銅板,彷彿是不小心掉錢了. 還有幾次穿著莎麗的印度太太,帶著近鄉情怯的表情害羞的打賞.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穿著傳統印度lungi的男子, 他放慢腳步, 倚著石橋聽完我們所有的曲目,走向前來,屈膝, 一手貼在胸前, 一手恭敬的放下錢幣, 雙眼凝視我們, "謝謝你們,真的好美!"

John說得好,我以原文呈現他說的,

"In Port Talbot, people appreciate us because we are somthing going on where nothing goes on, "
 (意思大概是,人們很開心看到我們替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帶來一點不一樣的.)


在首都Cardiff的街頭,我們的演出只是豪不起眼的街景.

在這個生活水平線以下的小鎮,人們卻最是慷慨,最是熱情.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在Port Talbot賣藝是多麼不可思議卻出乎意料地合情合理了.

另類卡地夫 1: 閣樓裡的巨人

今天我決定開始書寫這個城市. 一個非常個人的系列報導.
關於一個城市的映像, 由一層層的記憶對疊而成, 將親身經歷的畫面逐次拼貼.

15年前我趕上遊學先鋒(感謝陳爸陳媽)在威爾斯探險了一個夏天. 卡地夫不過是其中駐足的半日景點.  15年後再次回到卡地夫,城堡依然聳立, 紅色的威爾斯龍仍然被困在白色的旗幟裡隨風飄洋.  我奢侈地用四個月的時間在這裡生活. 在即將離開的前夕,讓我慢慢告訴你我所認識的卡地夫.

真不敢相信,今晚共餐一起看了兩部動漫電影的老頑童, 竟然曾經和David Bowie同台演出. 六零後期年代Junior's Eyes是頗有名氣的重搖滾樂團,和David Bowie合作了一張早期專輯. 今天要介紹的主角John (Honk) Lodge (第一排左)是樂團Bass手. 他還曾經和史上知名搖滾鼓手Stewart Copeland( the Police)交手呢.

為何選這張怪異角度的照片呢? 因為, 他好高, 我的第一印象.
這個高大的巨人住在一個精美的小閣樓. 是少數可以光著腳丫子舒服走動的英國人的家. 一進門我的眼睛像是磁鐵般打量著各種細節. 不騙你, 只少半個小時我才漸漸退身.

閣樓裡的巨人熱切招待我們坐下. 回頭到廚房裡照顧他的香烤雞胸肉.巨人聽說我愛吃雞, 特別準備的. 轉身將熱水壺的按鍵按下. "我在轉角的波蘭雜貨店發現超讚的綠茶和桃子茶. 想試試看嗎?"

我肚子好餓,廚房蔓延出來的香氣簡直折磨人. 巨人(為了避免同名混淆,我就繼續沿用巨人了)和John開始了聊起最近聽的音樂,最近發現的動漫電影.他開始在閣樓裡掏出不同的收藏.還包含一張他們當年合作的專輯. 他們聊地熱烈,我肚子叫得可憐.  就在這時候...

"這是我做的陶瓶阿!" John指著我身邊說. 我睜大眼睛小心翼翼捧起瓶子傳給John.
"你是說,這就是傳說中的..." 我尚未從驚嚇中醒來.
"阿我居然完全忘了. 這是我當年做的作品阿"

我記得John告訴我他年輕時曾經投入陶藝創作, 當年他熱情地推銷自己的作品,不斷向藝廊敲門, 最後終於慢慢被看見,幾次還在知名藝廊展售呢. 當然直到今天我才完全相信他不是在唬爛.

"是阿, 我記得當年大家都叫你John, the potter" 巨人補充.

終於要上菜了.巨人特別拿了一組高級檜木筷出來 "想用筷子這裡有."
"John用叉子吃太快. 我用筷子會太快,我還是選叉子好了"我說
接下來我不記得發生什麼事情,只記得我淋了一點醬油,不久盤子就空了.

我溜到廚房把盤子放到水槽裡.
"阿,你吃完啦" 巨人說
"對呀,呵,我好像也挺會用叉子的.呵"

巨人對香港有特別的記憶. 他的父親是英國軍官,駐軍香港.
"香港改變我的一生. 我記得,好像是1962年吧,強烈颱風像海嘯一樣掃向香港.我還是個高中生,早上起床往陽台望去.一片汪洋,孩子在找爸媽. 老人在水裡撈金戒指."

還有埃及.  "這是阿里,我的褓母,索馬利亞的黑人" 巨人指著照片說.
"他比較像我該有的父親,說真的. 我很少看到父親. 就算見到他也總是繃著臉. 他對我母親很不好. 有天我對我的父親說, 你最好對我媽好點,我父親問我為什麼, 我ㄧ拳揮像他, 這就是為什麼,我跟他說" 巨人眼睛裡罩著悲傷和憤怒, "然後, 我再也沒有看過他."

他語氣稍緩,接著說,"阿里不只是我的父親; 不管他在不在人世,他都是我的guru(精神導師), 我真的感覺得到他."

巨人是個間職的課輔老師. 負責規劃跟帶領課後活動. 幾年前正式戒菸戒酒後, 他用更大的熱情收藏動慢電影,和打電動 (他五歲的小孫子樂得有個這麼愛玩電動的阿公). 今晚他介紹了兩部動漫電影,我們照單全收了. 中場休息時間我發現他的CD架上坐了幾隻小黑猩猩. 每隻都有雙"我知道你想幹麻"的眼睛. 巨人從房間裡抱來一隻更討喜的大猩猩.  我興奮而幼稚地要John和猩猩一起擺pose. 親愛的很抱歉我要出賣你啦. (以下畫面有點愚,介意的請快轉)

 

故事差不多說完了. 我在車上跟John說 "阿,我好開心認識他阿. 這把年紀仍然對這麼多東西抱有熱情. 我真的很欣賞對任何事物有熱忱的人.不果是音樂,漫畫,或是黑猩猩."

"我怎麼覺得我曾經對你說過同樣的話. "

"喔,對耶. "

註, 上個月我對麵糰很著迷,連續實驗了蔥油餅餡餅水煎包水餃SconeMuffin蘋果派.John對我的瘋狂行徑倒是很鼓勵 (嘿,有得吃,當然嘛!).

父子

普萊斯夫婦(Mr. and Ms. Price)是對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們在六零年代的大學校園相戀,是對人人稱羨的登對情侶. 婚後求子心切, 卻苦於遲遲無法受孕, 於是在英格蘭與威爾斯交界的一間孤兒院領養了可愛的男嬰一名,取約翰聖徒之名,John. 瞧, 照片裡的普萊斯夫婦笑得多麼幸福, 這時普萊斯先生剛剛完成碩士學位, 普萊斯太太帶著男嬰參加畢業典禮.


普萊斯先生畢業後前往南威爾斯的工業小鎮(Port Talbot)鋼鐵公司任職. 普萊斯太太不久後懷孕, 約翰多了個小妹妹, 茹絲. 普萊斯一家成人為鎮上的模範基督教家庭. 普萊斯夫婦殷切地灌輸他們的孩子世上為一的真理, 直到某天青年約翰告訴他們所謂的真理對他而言其實一點也...不合理.

對普萊斯夫婦來說, 這是約翰對他們最徹底的被判.
"你會下地獄! " 成了普萊斯太太最常和兒子說的話.


十年後, 他們之間的關係逐漸好轉為相見如賓. 然而普萊斯夫婦卻始終無法認同這個異教徒兒子漂泊而邊緣近乎反社會的生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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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年底, 普萊斯太太因為因肝臟腫瘤而住院.長子約翰在接獲消息後從印度趕回英國, 照顧他的母親. 約翰和普萊斯先生在病榻旁日夜守候, 一個月後,普萊特太太辭世.

約翰在過去二十年幾乎和普萊斯夫婦幾乎保持著幾乎精簡的接觸. 盡可能只用一頓飯的光陰維繫親子間剛好就好的親密.

普萊斯先生徹底地經歷喪偶之慟. 約翰成為他身旁的穩定力量. 三個月的朝夕陪伴, 普萊斯先生看見他兒子的不一樣的特質.面對洶湧的情緒約翰沉靜以對, 縮瑟在黑暗的角落時約翰靜靜坐在身邊. 普萊斯先生慢慢療癒了對妻子的思念, 也開始從心欣賞他與眾不同的兒子.

生活回復軌道, 父子經常一起坐在沙發上看英式橄欖球(rugby)配上約翰的拿手好菜chili con carne. 約翰對普萊斯先生說, "老爹, 如果你能夠找到人生另一個伴侶,我會為你感到開心."

不久,約翰在電腦裡無意中發現了基督徒交友網站的瀏覽紀錄. 他在心中竊喜.  有天普萊斯先生對兒子說, "兒子,謝謝你的照顧. 你可以放心去做你該做的事了." 約翰和他的父親說再見.

四月的艷陽天,普萊斯先生和兒子約在威爾斯首都卡地夫(Cardiff)見面. 這個日子很特別. 普萊斯先生期待著和兒子來自台灣的女友見面,同時將介紹他的女伴芭芭拉女士(Barbara)和他的兒子認識.  普萊斯先生特別在卡地夫的海灣區(Cardiff Bay)訂了亞洲風味吃到飽自助餐. 芭芭拉女士有點害羞. 席間可以感受到他的靦腆和可愛. 他們在海灣木棧道說再見. 普萊斯先生給了兒子的女友一個溫暖的擁抱, "如果那小夥子沒好好照顧妳,"  "我知道啦,艾文(Alwin),我有你的電話!" 我說.  


"兒子,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三個月後,約翰接到了普萊斯先生的電話,

"我要結婚了!"

"真的嗎? 真是...太好了. "

"不過, 不是上次那位女士"

"阿, 我真是太驚訝了老爹. 不過我真的替你開心"

"好啦兒子,我很快會跟你碰面親自向你報料的!"

普萊斯先生的婚期訂在12月,選在倫敦近郊的美麗教堂. 女婿Matt是這間教堂的管風琴手,三個可愛的小孫子在這間教堂長大.  普萊斯先生答應將送給約翰一張德里倫敦來回機票.

Alwin, 很多祝福給你!